凡心所向，素履所往；
梦之所往，国之所依。
生如逆旅，一苇以航。
沙罗郁郁，医路向前。
                                  ——老张他儿的朋友圈

    赤脚医生老张最近有点烦，站在路口，狭小的县城也是越来越空旷的样子，年轻人纷纷外出上学打工，连带着那山也愈发郁郁葱葱浓密了起来。
    “哟，啊张，按早”（客家语，好早），隔壁卖肉丸汤的李婶笑着和老张招呼。
    阳光在路旁的树上密密铺上一层光，也是刺眼得紧。老张思绪被打断，才发觉，他日子是越过越无趣了，养了个女儿高考考上了国重医科院校，心里也算是舒坦自豪，可又不知哪里不安。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笑，自己有什么好烦的。
    回到家，老张他妻子塞给他一袋月饼，一面又开始絮絮叨叨，“等会儿少在你妈面前说些让她不自在的，人嘛，你也真是，每次东西也要我帮你准备，自己的娘——”老张也不反驳，抹了抹脸上的汗，想起自己女儿说自己的油性皮肤，憨憨的笑，没有说什么。
    坐上回家的车，山城定格风景一桢桢从窗户飘过，那个现在已经成为国家级景区的长潭度假村风光映入眼帘，那是自己以前曾经工作的地方，那时候全村就自己一个医生，从皮肤科到内科，都是自己一个人包了。那是最苦的年月，却也是最锻炼的岁月。现在医疗卫生条件好了，乡下人也能到医院看病了，以往生个小孩也像过鬼门关的日子也是不复返咯。
    手机震动了一下，腾讯新闻提示说，上海三年规范化培训已经进入实质性阶段，老张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烦了。揪了揪领口，太阳火辣辣的，老张吞了口唾沫润喉，背着太阳眯着眼看起了新闻。一字一字，也是生怕漏了哪条。
    其实，老张他儿烦这事情已经很久了，五年本科，三年培训，投入这事儿吧，本来就大，又还难。一想起女儿在电话里的诉说，老张提着月饼的手又紧了紧，扭头躲了下阳光，风景区特有的沙罗叶片反射进老张瞳孔，老张只得往旁边的位子上挪了挪，就看到沙罗旁边巨大的“齐心共铸中国梦”的广告牌。
一声闷重的嗓门，“张大炮，是你啊!”老张还没反应过来，四下一看，抬头，终于在后视镜里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李闷炮，你当司机啦！”司机居然是老张儿时玩伴。
    两个大老爷们，就这样，在中午闷热无人的公交车里唠嗑了起来。
    老张看着老友久不见而有些陌生的脸，想起当年的“李闷炮”小时候就是班里的捣蛋鬼，仗着老爹在供销社当个不大不小的头儿也是吃喝不愁，偏偏就和外号叫“张大炮”的自己混的那叫一个杠杠的。后来自己去了地方医学小院校，在那个有钱人才能有寻呼机的年代——自此也就和老李失了联系。
    “我说大炮啊，这些年在外边做房倒腾玩意儿，可没把我累得，现如今，我老李他儿娶了媳妇有了娃，也就回来歇歇咯。”老李右手划拉下方向盘，潇洒得转了个弯。
    “咋这么早就有娃了？”老张心里咯噔了下，突然一想，也是，待到自己女儿毕业，老李孙子都快小学毕业了吧。自己还是个女儿呢，这么一想，老张也就丧了不少气，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李说着。
    老李还在意犹未尽。
    “老张小时候你成绩就一直那么好”，“我那儿子也是不成器，整天窝在这小地方，也是比不上老哥你女儿”，好不容易看到目的地，老张总算松了一口气，把准备已久的客套送别话说完就匆匆提上月饼下了车。
    老家是个偏僻的乡村，村里大多数年轻人都是像老李儿子一样上完初中就出来干活，像老张女儿这样上大学的还真的不多。
    老张当年其实心里隐隐约约是对老李有种自豪感的，觉得自己是为数不多的知识青年，村里人见到自己那种眼神，叫一声“张腥”（客家方言，张医生）也是满足得不行。可是现在自己和老李比起来，下海经商和当医生又有什么分别呢。而且自己也让女儿也和自己走上一样的路。年老之后，不就图儿孙眼前吗？老李三代同堂，自己——老张汗湿了衣衫，竟然有点晃神了。
    路不远，老张他妈住的地方很快就到了。
    老人家住的地方总有一种淡淡的腐味，以往老张总会用医学的道理教育老人要常打扫，现下竟然觉得有种安神的感觉。
    放下月饼，老张就开始和他妈妈唠嗑邻家吴姨，那家田畔的三三两两的琐事。阳光射在藤椅上，老张想起老李小时候来自己家，妈妈总是拿不出啥好东西招呼他，每次都做些手巧不费油的小食。所以一点一滴累积成自己心底深深的自卑，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得更远，所以认真学习才到市里学医。
    “啊幺还好么在外面。”老张他妈时刻不忘孙女。
    “好！”老张又想起那条新闻，心里越发难受，觉得自己让女儿走了条错路。
    “那就好。学这个对大家都好，要多顾着幺儿吃。”老张他妈絮絮不止。“当年我供你时细李（客家方言 小李）他妈也是老笑话我花你学东西钱多也不见得能挣大钱，现在幺儿上学，你们也得撑住啊。”老张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老妈下一句就是，“要是我是个医生，你爸也就不会去的那么早了。”两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想着自己也是好久没和女儿说话，便打了个电话给女儿。
    女儿亲热地和奶奶互道中秋节快乐，随即和老张说起自己最近新学的知识，老张一面应和，一面也是感慨自己当初学的大专知识都跟不上自己家的本科生了。
    “爸，我想通了，不管干啥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既然是自己想做的，又何必管要走多远呢。只是，要辛苦你了。”老张突然又犯了和在老婆面前一样的毛病，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应着“好”。
    抬头就看见女儿小时候贴在奶奶家墙上的画儿，那时候女儿才六岁，教师节汇演，女儿的画不但挂在墙上，还上去合唱了一首歌《长大后我就成了你》。那幅画画着个戴着护士帽的医生写着我的梦想，老张知道那画的是自己。现在想起那首明明是唱给老师的歌，老张是愈发心酸。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秘，
    让所有的难题成了乐趣。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有力，
    你总喜欢把我们高高举起。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女儿一直想当医生，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就像自己当年一样，自己又何必在意和别人的比较呢。制度的改变也是为了更好的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老张望着那幅贴得牢牢的画，惊觉窗外的月，好圆。
    月上梢头，老张踏着疲惫步伐，神情还算清爽坐上了回来的公交车，司机不是老李。路过中午的长潭风景区，沙罗还是郁郁葱葱，月光为它们披上了外衣。据说，沙罗是恐龙远古时代留下的树种，象征永久，那是不是就像医生梦一样，是照亮老张家三代人的星星之火呢。
    老张没有想这么远，他只希望他的宝贝女儿，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路上，那块“齐心共铸中国梦”的广告牌也还在，公交车上，黄渤在春节晚会上唱着“这就是我的中国梦，它很小也很普通。我的要求它不算高，但也没想象的那么轻松，为了我的中国梦，我必须要有行动，做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幸福才能揽入怀中”，老张看着黄渤的蓝色工作服，乐呵呵地笑了。
    自己家也算是为了中国梦，做了一把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