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36小时对我来说是一个异常沉重的开始。一年一度的实习医生首秀正式拉开帷幕,实习的第一天,第一个科室,第一次值班,第一次......就在我还在忐忑老师会不会提问,焦虑我答不上来该怎办的时候,我便见证了一名患者的离去。
第一天上班,精神紧绷,聚精会神,带教一发话脑子里就拉响防空警报,唯恐出错。接手的第一个患者是一个卧床十余年的老病号。刚开始我以为他的子女一定极孝顺,一家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就出现在我脑海中。然而事实却是,老爷爷因为常年卧床脾气很差,讲话也含糊不清,子女虽然没有抛弃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眉宇间也充满了不耐和烦躁。我想,这就是真正的生活,照顾卧床病人的辛苦不言自明,又要时时安抚病人暴躁掩饰下敏感脆弱的心,坚持了十几年的时间,期间艰难可想而知。如果一定要挑剔他们不够和颜悦色,我觉得实在强人所难。
一早需要我陪同患者去做透析,我顿时有点儿傻眼,不但连路都不认识还很担忧万一病人家属咨询病情我该怎么答。结果我的担心都是多余,多年住院的经验让家属对这一切轻车熟路,我一边暗自庆幸一边用心记下。老爷爷那天似乎心情不错,躺在床上冲我笑,说着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语言。我看着他已经皮包骨的身材和因为发脾气不慎摔伤的脚,心里默默叹息,担忧他能否顺利出院,安然回家度过这个春节。
晚上八点,呼叫器急迫的响起,患者突然心衰。虽然他的病情不容乐观,但这场直面生死的战争还是来的太过突然。再加上常年透析的肾,因为卧床很难控制的肺感染,本就瘦骨嶙峋的老爷爷不堪重负。参加抢救是让人肾上腺素激增的事情,一想到这件事情性命攸关,内心里对生命的敬畏让我不禁呼吸短促,心跳加速。第一次用血气针采股动脉血就是这样慌乱中发生的,老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操作要领就是千万别扎到自己的左手。”看着老师们的沉着冷静,在内心默默地鄙视自己真是个菜鸟。好在操作过程顺利,同死神博弈的使命感让我不愿耽搁自己拿着血样一路狂奔送去ICU。然而,终究回天乏力,老爷爷的情况迅速恶化。
家属告别的时候我听到老奶奶说:“......终于结束了这些病痛的折磨......你先走一步......”我曾不止一次听到老人家说宁肯有尊严地死去也不愿痛苦挣扎毫无生存质量的活着,或许在家人看来这场死亡对于老爷爷来说是一场解脱,甚至他自己也有可能曾经期盼过这种解脱,但是当死亡的阴影真正笼罩在头上,有多少人能够坦然地放手离开。我听到他无力呢喃地祈求医生救救他,他想要活着。我甚至从他那涣散浑浊的眼睛中读到了哀求。那一刻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我将目睹他逝去的老人,他哀求的眼神告诉我每一个生命最原始最本能的欲望——活着。他的心电图已经是一条直线,或许他的意识已经涣散,他的呼吸却仍然顽强地微弱起伏着,不肯放弃一丝生的希望。我深知医生不是上帝,不可能救活每一个病人,但当我真的穿着白大褂面对他渴盼的眼神,无能为力鞭笞着我的心,我觉得我是那么不忍心再看他,纵使这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十余年早已油尽灯枯的生命走向他早已注定的逝去。
老师看出了我的胆怯,要求我必须直面患者的死亡,并且要求由我来宣布患者死亡。我真正体会到《实习医生格蕾》每每演到他们要说“Time of death......”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要先用力深吸一口气,快速低声念出时间,再慢慢地轻轻地吐出放下紧张的肩膀就像卸下沉重的责任,生命的责任那么重。死亡,一个太过于冰冷凌厉的字眼,像是眩光刺进眼里,让人泪流满面却只能愕然地睁大眼睛。直面生死的震撼像是冬日里冷冽的风裹挟着警醒,将医生的职责——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直白又深刻地印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