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传统医学与补充替代医学应抱持什么态度

   从逻辑上讲，在医学的概念中，应当没有两种医学——主流医学和替代医学之分。只有得到充分检验的医学和未被充分检验的医学，有效的医学和可能有效也可能无效的医学。一旦某一治疗得到严格的检验，就不应再考虑最初它是否为替代医学。

   这一观念在理论上成立，但因复杂的原因，现实生活中的医学却并非如此。各种未经严格检验的、可能有效也可能无效的、以医学名目出现的知识和技术体系，甚至是诸多欺骗性手段，一直在生活中存在并发挥或大或小的影响。应该如何理性对待传统医学、补充替代医学现象呢？

宽  容

   在医学科学相对发达的今天，对未得到严格证实的知识体系，当其涉及对人体健康与疾病的干预时，会遭遇到科学界的批评与指责。可是客观的社会现实情况是，批评与反对并不能完全消除传统或替代医学现象，而且在特定的情形下，某些已经被证明有严重危害性的伪医学还直接导致了灾难性后果。这一社会现实适用于黑格尔的著名论断“存在即合理”。

   所谓合理，不是指其有严格的事实证据与逻辑检验，而是因以下理由成为现实社会存在。一是能够满足患者、家属、公众的特定心理需要。这类心理需要刚好是现代医学局限性与专业性所不能满足的方面。二是在传统或替代医学中确实有可靠的经验或方法。如推拿按摩方法使用得法，确实能够缓解甚至治愈某些躯体不适。

   从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社会存在的现状看，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只存在于现代医疗卫生体系之外，实际上，以中医为例，包括北美地区的针灸，可以较大规模地存在于现代医疗卫生体制之内。体制内的存在，表明社会对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的宽容态度。

限  制

   从社会管理角度看，应该对传统或替代医学加以限制，实行规范管理，将其控制在适用与可控制范围内，避免造成社会危害。人有一个基本的行为模式，即当其采取某种行为时，一定认为这种行为及其基础是正确的、有效的。所以传统或替代医学的信奉者与实施者，都以肯定的态度确认其方法手段的科学性。但是这种自信及其指导下的行为，往往导致在当今科学技术水平下不该发生的悲剧。

   导致悲剧结果的原因主要包括两类情形：一是关于疾病与健康影响因素的归因错误。如将疾病归因于超自然因素、过于笼统的哲学解释如体虚或伤风。错误的归因自然不能导出正确的处置措施。二是错误治疗甚至是有害的治疗。这是基于错误归因的必然结果。这在人类医学历史中常见。如古代西方的放血疗法，放血疗法基于古希腊的人体体液哲学理论。如用大剂量芒硝治疗各类患者的胡万林，所实施的是有害的伪医学活动。

   限制的具体措施主要是法律制度限制。具体指通过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确定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从业人员的培训与考核标准、从业内容与范围、从业地点与时间、监督与管理、行业自律等。

取  代

   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有一句关于医学职业的名言：“医生的法宝有三样：语言、药物和手术刀。”在这三样法宝中，语言体现了医学的部分人文特性，药物和手术刀则体现了医学的科学特性。在巫术医学、宗教医学和经验医学等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中，正是因为其科学特性的薄弱，致使行医者会通过言语行为相对表达人文关怀，凸显出人文特性。科学医学则显出反转趋势，出现所谓的被称为医学技术化倾向的现象，更关注疾病而忽视生病的人，引致广泛批评。

   如果要求所有医务人员在行医过程中有全面完美的表现，显然违背职业分工的现代社会特性。但是，在医学活动中体现出对人性的关怀，尽量满足人在生老病死过程中的种种心理需求，除强化医务人员人文素养与能力，并通过制度设计加以实施之外，在现代科学医学体系之内，还可以通过强化心理咨询和医务社会工作这两种能够实现上述功能的职业，以取代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的人文关怀效果。

   一是心理咨询。可以通过在医院甚至科室设立专门的心理咨询岗位，专门针对患者与家属的心理困惑甚至是心理疾病开展咨询。其工作方式有多类，如目前我国部分大医院设立的心理科室及其专门人员针对专门的心理求助者；另一方式是强化职业医生和护士的心理咨询知识与技能，并促使他们在职业活动中加以应用，以实现希波克拉底对医生的全面要求；另一可行方式是心理科为所有住院患者提供心理需求服务。

   二是医务社会工作。社会工作是一种专业活动，通过协助个人、群体、社区等，尤其是社会中的弱势人群，恢复或强化其生存能力，创造有助于达成其目标的社会条件，引导其发挥部分或全部社会功能，实现社会的和谐。社会工作的帮助对象主要是贫困者、老弱者、身心残障者、遭遇其他不幸事件而陷入困境者。通过开展社区服务，完善社会功能，提高社会福利水平和社会生活素质，实现个人和社会的和谐一致，避免部分成员因个人和家庭的生活逆境或压力等问题引发社会问题，促进社会的稳定与发展。

   以遭遇疾病困境的患者及其家属为服务对象的社会工作属于医务社会工作。疾病，尤其是重大疾病，包括因疾病导致家庭成员去世，往往是患者与家属仅凭个人努力无法对抗的人生困境。如果发生在医院，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也爱莫能助。此时，医务社会工作应用社会学和心理学的专业方法，有组织地提供系统帮助，提供必要的条件使受助者发挥潜能，在社会的协助下解决问题。理想的状态是医疗机构有一个社会工作部门，统筹解决住院患者及家属的社会帮助需求。

研  究

   传统或替代医学保留了部分宝贵的医学经验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人类科学知识与技术发展过程显示，经验具有条件性与不可靠性，应该采取科学的方法确定经验的有效性。青蒿素的发现过程反映出经验的不可靠性。作为20世纪中国医学界向世界贡献的唯一一类新药，青蒿素的发现源于中国传统医学的经验记载。屠呦呦正是受葛洪（284—364）所著《肘后备急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记载启发，采取乙醇冷浸的方法提取有效抗疟疾化学成分。青蒿素是中国20世纪的重大科研项目的成果。屠呦呦应邀加入该研究之后，其工作过程与结果充分反映了经验的不可靠性。

   屠呦呦的第一步工作是收集中医文献中关于疟疾治疗的经验并编辑成册，名为《抗疟单验方集》，共收集640余种经验记载，但最后被确认有效的经验只有青蒿、常山等少数中草药，绝大多数经验记载经验证并不可信。

   关于青蒿治疗疟疾研究过程，在多个层面上显现了经验的不可靠性。屠呦呦的研究已经证明青蒿对疟疾有效，可是文献中关于青蒿的使用方法记载至少包括两类：多数记载的煎熬法和葛洪记载的水渍绞汁服法。煎熬法又分为两类：一是单一用青蒿，一是与其他药物配伍。屠呦呦的研究表明，青蒿治疗疟疾没必要与其他药物配伍煎熬。可见，多数文献中记载的方法不可靠，只有葛洪的记载可靠。当从葛洪的记载获得启示后，屠呦呦的研究团队认为煎熬的方法破坏了青蒿中的有效成分，于是用乙醇冷浸方法提取分离得到青蒿素单体。但后来屠呦呦等发现，该单体经加水煮沸半小时，其抗疟药效稳定不变。其原因可能是生药中某些物质共存时，温度升高才会破坏青蒿素的抗疟作用。可见煎熬法本身不会影响青蒿素对疟原虫的抑制杀灭效果，这证明屠呦呦最初的假设并不正确。

   如果将视野扩展，可以进一步得出经验不可靠的结论。在该项目组中，广州中医药大学的李国桥教授用另一实验证明了经验的不可靠性。在中医典籍中，根据脏腑经络等理论，理论上可推导出用针灸的方法治疗疟疾，并有具体的穴位和施针方法记载。李国桥出身中医世家，中医科班毕业。在加入项目后的1968年底，李国桥从疟疾患者身上采血注入自己的体内，主动感染恶性疟疾。当症状出现后，李国桥先不服用氯喹，而是让同事用针灸方法治疗，坚持4天后，疾病不是减轻而是加重，李国桥这才开始服用氯喹，11天后痊愈。类似的多次试验证明了针灸治疗疟疾不可行，否定了一个有文献记载、从中医理论推论应该有效的治疗疟疾方法，结束了针灸治疗疟疾的研究。

   这是一个发展传统医学经验的经典案例，其过程与结果给传统与替代医学的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启示和必经的路径。

规  范

   从概念上看，传统医学、补充替代医学都属于相对的概念，是为了区别于科学医学，或称为现代社会的常规医学。相比较而言，科学医学的内涵和外延清晰明确，发展知识和技术的手段方法明确，有公认的判断真假与效果的标准，其学术共同体存在着共同的学术规范体系，学术接班人的培养规范系统，有严格的入行路径和准入制度，有行业自律体系，获得政府卫生部门的承认与支持。概括而言，科学医学已经发展为一种成熟的社会卫生建制。

   从概念关系看，社会中真实存在的医学，科学医学自成一派，传统医学、补充医学、替代医学，或称为民间医学，是科学医学之外其他流派的约称。在不同地区、文化、民族、个体中，都有其特定的指称，而且各种传统、补充、替代医学之间存在着显著差别，甚至是完全相反的主张。相比较而言，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的内涵和外延含混，发展知识和技术的手段方法各显神通，缺乏公认的判断真假与效果的标准，学术共同体的学术规范体系不完善，学术接班人的培养缺少系统性和规范性，入行路径和准入制度随意性较大，行业自律体系不健全，不能获得现代政府卫生部门的承认与支持，或即使进入国家卫生行政体系却并不能与科学医学并驾齐驱。概括而言，传统医学、补充医学、替代医学，不是一种成熟的社会卫生建制。

   传统、补充、替代医学的研究与发展，首先应该澄清相关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以传统医学为例，在中国，传统医学就有汉族传统医学（中医）、蒙医、藏医、苗医等；在世界范围内，传统医学的流派统计，包括历史上曾经出现又消失的医学门派，是医学史界的大工程。每一种传统医学，其“传统”“医学”等核心内容的界定，其与其他“传统医学”的异同界定，是发掘其经验、思想、人文价值的前提。

   同理，关于补充医学，可以通过系列提问，澄清其具体的内涵和外延。如：是哪一种医学的补充？补充了什么？为什么能补充？为什么需要补充？补充内容的真实性及其检验如何？补充内容的有效性及其检验如何？关于替代医学也不例外。替代哪一种医学？为什么能替代？为什么需要替代？替代了哪些内容与方法？哪些内容与方法是替代不了的？替代者的优劣评价标准与方法是什么？

   对相关概念与内容的澄清，有利于传统医学、补充医学、替代医学的规范化，促进每一种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理论与实践体系的客观化、系统化，验证其真实性与有效性。与此相关，规范化的后续工作是加强每一种传统或补充替代医学的行业规范化、正规化，逐步成为正式的卫生体制建制的有机组成部分。

作者/严金海  

转载/通识教育部  文章来源《医学哲学（第2版）》（人民卫生出版社）第十章